碧玉，那个被我们祸害了名声的女孩

莱士观人

(一)

读初中的时候，我不是个好鸟，几乎所有的老师都这么认为，我自己一度也这么认为。

初二下学期，通过我的一个远房亲戚、县一中教导主任的运作，我顺利转学到老家一个重点实验中学，寄宿在亲戚家里。这所学校给我的感觉是阴森森的，那些同学一个个脸上都是僵硬的表情，老师们的脸上从来也没看见过笑容。上课只要是老师冷漠的声音一停顿，整个教室便会鸦雀无声。下课铃声一响，没有蜂拥而出的镜头，井然有序，所有人都像是被编好了程序的机器人。

假如我知道这所重点中学就是住校生每天早上五点半起床，晚上自习上到九点，打死我也不会来。课间十分钟，除了要上厕所的几个人出去，其他人都在教室埋头看书。百无聊赖，我吹起了口哨，《莫斯科郊外的晚上》。吹了一半，戛然而止，从来没有吹出过如此凄凉的旋律，我快要哽咽了。趴在桌上几分钟后，我抬起头，前排那个大眼睛女同学正转过头看着我，一双大眼忽闪忽闪的，满是迷茫。

那天老师点名发言的时候，我知道她叫碧玉。我的同桌叫张良，不住校，每天放学就回家，后来听说他爹是乡里的干部，快要调县里去了。张良告诉我，碧玉爸爸是医院的主任，单位有宿舍，也没有住校。

国庆节快到的时候，全地区的几十所中学搞了一场中学生作文比赛，我的那篇《我和润土看西瓜》得了第二名，拿回奖状和笔记本的时候，碧玉的眼神里满是崇拜。晚上，张良说去他家里庆祝一下。张良叫上了碧玉，还有令一个男同学文强。张良他家就他一个人住，他爹上县里去了，他妈听说得癌症去世了。我们四个人一顿忙活，炒了一盘花生米还有两个小菜，一瓶红酒下肚，四个人全趴在桌上了，直到半夜两点碧玉爹找到学校，学校英语老师于老师找到张良家我们才被叫醒。

第二天，全校老师都知道我们的糗事，上英语课的时候班上的同学也都知道了。我能感觉到，于老师的眼神是极度鄙夷的。从那以后，于老师上课，我大半时间都是开小差。于老师在班主任面前告状多次，班主任甚至投诉到我那个教导主任的亲戚那里，亲戚又告诉了我父亲，我对于老师恨得牙痒痒的。

有一个周末，我和文强在放学的路上边走边玩，远远看见于老师骑着自行车过来。我向文强一使眼色，于老师走近的时候，我俩假装扭打起来，将于老师撞落车下，摔了个狗啃屎。我和文强假装向对方狠狠地呸了一口，扬长而去。打那以后，我和文强的小日子过得就更艰难了，所有老师都给我们贴上了坏孩子的商标。

(二)

那天下自习课的时候，文强叫我们几个去他三哥那里玩，说他三哥去县里培训两个月。文强三哥是技术工，在单位有间独立的宿舍。一进门，可把我乐坏了，三哥宿舍里有一台留声机，还有很多流行的唱片，都是当时流行的校园歌曲，《酒干倘卖无》、《童年》、《校园的早晨》等，后来有天早上于老师各个教室催促起床的时候，我大声唱了那首《清早听到公鸡叫》：清早听到公鸡叫喔喔，推开窗门迎接晨曦到......

我们四个人结拜了，我提议就叫四人帮。我是大哥，文强是二哥，张良老三，碧玉是四妹。每天晚上，下自习后碧玉回到他爹宿舍，只要我在楼下一吹口哨，她就立即屁颠屁颠下来了。每天晚上我们一边哼着歌曲一边打扑克。玩到十一点中就用煤油炉煮宵夜，没过几天，三哥留下的米和菜都被我们吃完了，煤油也用完了。

那时候，除了张良以外，我们都没有零花钱，都是自己带米去学校用饭盒蒸饭吃，菜也是家里炒好了用罐头瓶带去的，都是定量几乎没有结余。后来我想了一个办法，从食堂的窗子翻进去，从每个大饭盒里抓一点米出来，然后再多装一点水进去;带上几个塑料瓶，翻窗子进去教室，将很多同学煤油灯里的煤油倒来一半，这样我们的小日子又红火起来。

过了几天，我们玩扑克玩厌了，张良提议去偷甘蔗，我们都没有异议。于是，晚上十一点后，我们四个人蹑手蹑脚来到附近的甘蔗林。碧玉负责放哨，我们仨负责下手。为了安全起见，我将甘蔗林地头的小茅屋大门的门扣给扣上，再插上一根小木棍。半小时后，我们背着三捆甘蔗回到了三哥宿舍。

这样快活逍遥了几天之后，张良和碧玉晚上渐渐都不再来玩了。我和文强有一天晚上很无聊，便去张良家准备叫他出来玩。刚要敲门，听到屋里传出来一阵熟悉的笑声，趴在窗子一望，原来是碧玉和张良坐在桌前一边喝红酒一边吃花生米，可把我们气坏了。我跟文强说，二弟，看来老三没安好心，咱们明着来肯定要翻脸，得暗中保护四妹。文强连连点头称是。于是我俩一对眼色，同时使出吃奶的劲对着张良家大门一阵猛踹，然后撒腿就跑。

这样消停了几天，张良又开始跟碧玉约会了，我们当然是故技重施。没想到，这次动静太大，惊动了旁边的邻居，也是学校的一个老师。这个老师开门出来，正看见张良和碧玉惊慌开门出来，第二天就将这件事告诉了校长。

这还了得!重点中学怎能容忍这种事情发生!校长和班主任找张良谈话，没想到这家伙竟然栽赃给我和文强，说什么我俩想跟碧玉谈恋爱，不仅如此，还将我们偷米偷油偷甘蔗的事情和盘托出。后来校长分别找我和文强、碧玉三个人谈话，我坚持说一直当碧玉是我的哥们，说自己是一片好心要保护碧玉。最后的结果是，张良爹和我县一中教导主任亲戚学校都得罪不起，我和张良被严重警告一次，文强和碧玉被辞退，两人都转学了。

(三)

碧玉转学后，我总是觉得心里老不是滋味，老是责怪自己没有能力保护四妹，让她不但名声臭了，还被强行转学，十分惶恐。很长时间没看到碧玉的大眼睛，没听到碧玉银铃般的的笑声，总是怅然若失，打不起精神来。

有个周末，文强在路上等我，告诉我碧玉转去的那个学校地址。听说碧玉在那里是全托，每个月才回家一次。那个学校离我们学校二十多里路，正好是我舅爷家附近。

于是我跟亲戚说下个周末去舅爷那里玩。礼拜六放学后，我急行军二十多里路，找到了舅爷家旁边那个学校，问了好几个人，终于找到了碧玉。本来我以为，重点中学的事情只有碧玉和文强被辞退，她肯定对我有意见，大约不会理我罢。没想到一见面，碧玉激动得拉着我的手好久都不愿放下。我心里暖呼呼的，这才是兄弟嘛!

碧玉偷偷将我领到宿舍，宿舍里空无一人。她说今晚学校放电影，让我坐一会儿，老师临时要给同学们开会，她先去去教室里，等会儿来跟我一起看电影。

坐在碧玉床上，因为怕被人看见影响不好，我不敢开灯，一个人坐在床上既紧张又无聊，不一会儿就靠在床头睡着了。迷迷糊糊中，一道强烈的光柱射在我的脸上，还伴随着嘈杂的人声，我一下子蹦起来了，避过手电筒强光，才发现宿舍里站着六七个人，有人在骂，这么小就干坏事，送到派出所去。

在校长办公室，尽管我再三解释是等碧玉回来一起看电视，但是那帮老师的眼神，让我觉得自己的解释是那样的苍白无力。半个小时后，校长拿起了电话，准备打给派出所。我实在没办法了，打出了教导主任亲戚那张牌。校长将信将疑，不知道是晚上难以联络，还是这等丑事不方便给我亲戚打电话证实，我只好将亲戚家的地址包括门牌号码都一一报出来，终于将我无罪释放了，但是警告我以后不准再去学校找碧玉。

我溜到舅爷家里揣揣不安地睡下，做了一晚上的噩梦，梦见碧玉在早操时被校长点名批评，当场被开除。第二天中午吃过午饭像一个丧家之犬一样回到学校。一个礼拜我都无心上课，每天都在自责，骂自己罪该万死。第二个周末，我又溜到那所学校去找碧玉，问了好多人，都说学校跟她爸爸告状她爸给领走了，谁也不知道去了哪里，我怅然若失。

打那以后，我再也没见过碧玉了，后来听文强说她没过几天又被转学，也不知道转到哪里去了。再后来我离开老家，跟文强也失去了联系。有一次回老家，听一个同学说文强正在跟碧玉谈恋爱，我莫名其妙有了一些惆怅。再再后来，我又一次回老家，遇到文强，他说碧玉爸爸前几年已经过世，她现在跟一个瘸腿裁缝学手艺，听说已经跟瘸子远走他乡了，我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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